無私母愛之悲嚎--沈石溪《狼王夢》

書末作家羅青指出，晚近動物小說師法自西方的自然主義甚至寫實主義，寫實主義乃對浪漫主義的反動，強調孔德社會學及達爾文進化論論點，主張作品如實反應人生／社會，毫不保留地將現實殘酷那一面刻畫出來，而其流派的自然主義小說不免主張科學式客觀觀察以及理性鋪陳，人類的自由意志在故事受到壓抑，避免說人為教與情感流沁而流於道德訓詁。作為一本典型動物小說，沈石溪無疑成功地『藉彼喻此』映照出當今社會，他筆下的動物往往是不帶情感的（儘管動物多以第一人稱作為敘事者），但在他繕寫的脈絡裡頭卻有一股股背後涵攝的寓意澎湃地流淌出來，讓人閱讀時儘管怔忡地認為自己如獸奔騰、如禽振飛，卻不曾忽略背後含意。

沈石溪這位大陸作家無疑喚醒大家共同記憶--兒時捧讀的動物故事許多出自彼手，雖然中學時期也只接觸過幼獅出版的《美女與雄師》與《黑熊舞蹈家》兩篇，卻在心頭覆上一層記憶基底，讓我就此憶起這位把動物藝術刻畫入骨三分的作家。本書以母狼紫嵐為主角，丈夫黑桑意外被野豬刺死獨自擔負起撫養兒女之責，紫嵐與大白狗劍拔弩張的對峙氣氛奮力將五子產下，然後讓孩子繼承黑桑遺願，也就是將狼王頭銜寶座自洛戞手中搶來。但長子黑仔在林間嬉戲被金鵰叼走；二子藍魂兒誤入獵人陷阱而死；紫嵐將所有希望寄託在自小膽切懦弱的三子雙毛，但自幼被奴性束縛的雙毛絲毫沒有爭權奪利的慾望，只求得到一餐溫飽，紫嵐處心積慮地要激發出隱藏雙毛心底的野性因子，完成亡夫未竟壯酬。

儘管沈石溪本人在書序裡頭寫道，這是本某種意義悖離傳統童年甚至青年的故事，將殘忍與愛情、狂涓與柔情、卑劣與崇高等本質上對立的元素加以揉捻，藉此將社會上爾虞我詐、追權奪利的鬥爭社會赤裸裸地呈現在青少年眼前，但其實閱讀過後，結局反而會讓人覺得與作者強調實現自我人生價值多所扞格：紫嵐的努力無疑是功敗頹成，卻也透露出一絲絲挑戰自由資本主義必然挫敗之無奈，隱然有大陸共產階級掌政下，一般人民勢必無法撼動階級地位劃分之感觸，另一方面，也讓人有種『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自食苦果的循環報應，或許太多太多人性社會的寓意刻畫其中，端看我們以何種視眼切入。

讓我最為深刻的，除了紫嵐為使二子藍魂兒毫無痛苦死去而將其喉管咬斷之外，莫過於其自以為是『優勝劣敗』的生存法則。為了將黑桑血統扶正不受到污染，竟甘扮正義舵手將公狼吊吊『處以私刑』，企圖使女兒媚媚死心尋找其他優良狼種，這種作為與所謂傳統中國禮教喫人並無二致，標籤理論的無限上綱亦叫人心寒。儘管紫嵐立意良善，但試問我們能否以血統純正原因而將暴力迫害行為合理化？綜觀納粹時期及近代東歐一連串種族清洗政策，似乎不難尋得共鳴與心證。

縱然作者將大量人性社會撕咬爭奪的怖慄面以狼群生活如實反應並批判出來，但作為一本兒童青少年讀物也許同齡的幼小心靈不易自文裡行間體會箇中滋味，此時不妨當作一本無私母愛光輝昇華的故事，事實上這個層面作者也處理到了。沈石溪以細微入木的刻畫揣摩狼群思想與行為模式，伴隨著汩汩傾囊而出的母愛，讓人不經意隨紫嵐的一顰一嚎而有肝膽般撕裂的痛楚，光憑這點就值得給予高度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