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14日 星期二

雷季過後呢?--恒川光太郎《神隱的雷季》




日本古時深信行蹤不明的人很可能被天狗抓去,因而將深山的神祕失蹤案件泛稱『神隱』,當時普遍認為神隱之人遨遊四海、甚至到了異邦世界,『神隱』隱含的是對異世界的憧憬,身處動盪不安的人世間若能藉此逃離凡塵的紛雜來到神靈世界,將是何等的令人興奮雀躍。日文直譯為『雷季結束時(雷の季節の終わりに)』乍看下會覺得中文『神隱』意義何在,且內容也無關乎神隱,但若能細細品嚐故事旨趣奧妙會發現『神隱』真收畫龍點睛之效。

《夜市》中的『夜市』與『古道』皆獨立於人世,異域裡有其獨特的運轉機制與生存法則,並且由特定人(小孩子)透過接觸特定媒介(森林/籬笆)方得進入,縈繞一股玄幻氛圍,無獨有偶地故事裡的『穩城』也建立在這套世界觀中。『鳥居』作為俗世與穩城的銜接點、在墓町從事交易的商賈與穩城居民唱著相同的歌,作者刻意將穩城刻畫成異於一般城市、商隊與居民交易物品量呈現極大對比,這些跡象都讓我們對穩城設定一種獨特的生存模式。danapai在文章提到,『鳥居』在日本民俗學中一直被視為區隔俗世與神聖空間的分際線,而通往穩城的路途則是日本神話中的『高天原』,無怪乎俗世唯有特權階級才能進入穩城,這套神話原本就是塑造統治階級高權意識型態的媒介,這點也跟中國傳統皇帝制度一樣。

作為俗世人們逃避現實的嚮往淨土,穩城卻很諷刺地複製承繼了俗世人們特有的暴力觀念,儘管在故事裡放眼所見都是和平表象,但其實雷鳴季節鬼眾披上蓑衣殺死穩城淘汰的人選、穩城居民鄙棄身染俗世氣味的人,在在隱含特權階級掌握生殺大權、社會多數暴力的意識,古代雅典的『貝殼放逐制』即為一例。故事裡穩城對俗世貨品的喜愛表現出諂媚鄉愿性格,另一方面卻又將來自俗世的人視為『污染者』,這種反差隱隱透露彼此對立又依賴的共生。互利共生卻又老死不相往來的兩個世界,依存的是兩者所制訂之遊戲規則,不容凡人跨越,也因此身認『海關』性質的鳥羽木被治罪原因在我看來與殺人越貨無關,至少非主要事由,更深層觀之應該是他破壞了遊戲規則,企圖用自己意志力駕馭這套法則因而遭到貶黜通緝。

鳥羽木殺人為樂的行為看來令人髮指,對比起鬼眾合法殺人還是不免嗅出統治階級的意識,當今國家被賦予刑罰權力,得以制訂一套規則合法剝除犯罪者的生命法益卻不得恣意而為。鬼眾在穩城居民漠視與默認下『合法』剷除黑名單的倒楣者,更且還依據優勝劣敗的定理,社會達爾文主義竟可以以『自力救濟』的形式合法化,在外人看來既可稽又令人不敢苟同。尤其看著小孩子為了生存可以不帶惡意地殺害對方,赤裸裸的暴力與天真讓人有崩毀感覺。

故事將異界描寫得十分精湛,瀰漫著一股有如電影《天空之城》虛無卻又有點真實的氛圍,讓人覺得異域彷彿就潛伏在生活周遭,巧的是〈夜市〉與〈風之古道〉出路口也在人世間,這種若即若離的存在感加深閱讀者的感受,既不至於脫離一般認知且保有一定程度的神祕。恒川光太郎筆下的結局常常有種令人心折的悲傷,像某種曾經的擁有至此遠離、一去不返,也許就是『隨著年齡漸長被周遭的惡意『污染』,就無法繼續存在於此』這種感懷吧。

雷季過後,我們是否還能見到充滿懷古餘韻的異界,還否能保有童年時期的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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