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13日 星期六

客似魂來-讀白先勇《紐約客》



我親愛的老師們 左為白先勇 右為書中提及的梅家玲教授
2007.10



客似魂來
-讀白先勇《紐約客》



參照小說集命名與章節內容,讀者可以得到的初步資訊是,這是一本以空間座標軸為收錄標的之書,「紐約」是「摩都」-摩登都城,更是白先勇口中的「魔都」-「城門大敞,還在無條件接納一些絡繹不絕的飄盪靈魂」,這一縷縷幽魂山鬼成為書中的主角,借問客從何處來,紐約成為一展演的舞台,斷鴻零雁,屬於白先勇的紐約指南,由「飄盪靈魂」開啟。未能事人而先問鬼,要進入「紐約客」,也許正要從這些靈魂鬼魄入手。

「飄盪靈魂」可由小說集主角所經歷而為其分類,一者猶孤臣孽子,或死後還魂之老鬼,<謫仙記>中花花女子「四強」上一代歷國變戰禍而有遠避有身死,<謫仙怨>中身處國外陪酒之女子與國內家道中落而到親戚家借錢也要扮凱子的母親彷彿一對照,更別論<夜曲>中男女相逢思苦憶甜卻是苦嘆當年文革坑了人,<骨灰>中更是家國之變大放送,國民黨老兵和民盟老先覺共處一事,十數年紛擾對歷換得一聲輕嘆,還插花憶起了釣魚台等風起雲湧,小說集中所收錄之篇章書寫之時間向度如此之大,是作者個人生命所歷,也是家國變化一斷面(兩岸政局、釣魚台、大革命……),乃至亦可為台灣文學發展作一見證(豐富其中的類別,留學生失落、客地異居……)紐約「城門大敞」,這些讓家國政爭所逐所鬥的苦難者,或是其第二代,無根所依或離根無依,而成為家國的「飄盪靈魂」,來浮於此。另一者「飄盪靈魂」則是身體性的,《孽子》中遊魂飄洋過海,從新公園到中央公園,酒吧「Tea for two」莫非是「安樂窩」的改良版,芳園應賜大觀名,只是如< Tea for two >這樣一開展各式快樂族群可能生活各得所需的安好世界,也將因「世紀瘟疫」而滅絕,死魂飄盪,得病者形銷骨毀而如鬼魄,失愛者亦如失魂,由家國而至身體,由大我歷史而及小我情愛,客似魂來,紐約客之為客,莫非無是。

相較於鮮明的地標「紐約」,空間座標軸鮮明,而其中寄寓,卻是曾來自不同地域,有不同身體的「飄盪靈魂」,我以為,這其實是一本「時間」的小說。無論歸類是以國族流動又或性別之困,我們可以發現,小說中造成遺憾之根由,總在於「過去」,而這「過去」是已然無從再次經驗的,亦及是時間的一次性,於是縱然身在「摩都」紐約,昌盛繁華地,卻也總覺身是客,這樣的「客」是地域上的,更是屬於「時間」的,<骨灰>中分屬兩大陣營的老先生嘆息道「我們大家辛苦了一場,都白廢了!」,那不正是對於過往所投注之時間的一次全盤推翻, < Tea for two >和中更呈現濃濃的時間鄉愁,既是對於「青春」的懷念,也事對於「瘟疫尚未入城」之前美好年代的懷詠,正因為時間上的無從回歸,才顯得紐約客之悽愴,因為地有可回之處,< Tea for two >中伴侶們還可來場上海尋根之旅,但時間卻無可逆回,那些美好都在其中被稀釋,紐約客之所以為「客」,其意義才鮮明起來。

回到紐約客之命題,紐約客之「客」固然有雙重之意,恐怕「紐約客」-以空間為切入點,亦包含雙重涵意,首先是,他們是自己故鄉的「客」,為故鄉不容或其不容故鄉-無論是自文革中逃離或是從島嶼遷居,他們必須要有離開的裡由,而當他們來到紐約之後,他們又必須「不在紐約」(否則他們就變成「紐約人」了 ),這其中辯證可由 <骨灰>一文說明,兩位老先生,一者攜亡妻骨骸來到美國,隨便覓個地也好,乃因為「這次我出來,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不放心」,在自己的家鄉而未能也未必有埋骨之願,<夜曲>中呂芳不也這樣說:「在自己的國家裡死無葬身之地。」而對比<骨灰>另一位久居紐約的老先生,他則聲明:「大伯死了,你一把將我燒成灰,通通灑到海裡去,飄到大陸也好,飄到台灣也好,千萬莫把我葬在美國。美國這地方,病不得也死不起……」,這兩個人正好說明了雙重之「紐約客」意涵。< Tea for two >裡大偉與東尼留下遺言要到上海完成尋根之旅,「去完上海,除了天堂,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尋根之後並未根歸於地,亦非回到紐約了渡餘生,而乃選擇「天堂」,由「上海-天堂」之直達班車中,紐約的不在,正提點「紐約客」的在。魂如客去,客似魂來,也唯有在這客魂來去之間,我們才能去追想,那失落的主體在哪裡。


書名:《紐約客》
作者:白先勇
出版:爾雅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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