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3日 星期五

年輕世代的救贖之路──讀《孩子們的憤怒憤怒憤怒》

尤記得《電影般的風格─鏡公彥理想的殺人方式》發行中文版時,尖端也一併推出浮文誌MOOK,裡面收錄了一篇同為佐藤友哉寫的〈紅色的莫斯科騾子〉。這兩部作品我也都讀了,當下的感覺是「層次差真多」。

《電影般的風格》是披著推理小說外衣,實際想表現「妹萌え」的作品──個人認為,與其用大眾小說的包裝來表達作者思想,如此綁手綁腳的寫法,佐藤友哉還不如像「顏色」系列那樣,徹底發揮自己文筆的衝擊性,用文學的形式一股腦地將思想傾瀉給讀者。

也因為如此,我縱使覺得鏡家系列不好看,卻相當偏愛「顏色」系列,也頗期待他的類似風格之作,然而,我後來才知道這樣的鋒利度,是經由鏡家系列的「再版處男」稱號、《聖誕節的恐怖份子》的自暴自棄,累積數年的蟄伏之後蛻變而來的。

他的出關第一彈《鏡姊妹的飛行教室》已有宣示自己即將展翅飛翔的企圖,這本於《新潮》雜誌上連載的短篇合集《孩子們的憤怒憤怒憤怒》更有脫離以往的大眾小說框架,藉由筆下的黑暗與血腥、衝鋒槍與屍體、亂倫與強暴、暴力與性,徹底揮灑出年輕世代的「憤怒」與憤怒情緒下的出口。

一開始的「出口」是負面的。

〈大洪水中的小房子〉被困於大洪水中的春與文男,在身邊的透明薄膜包圍下,眼中只容得下妹妹梨耶,與以「自我」為中心的彼此。然而,在哥哥前往解救妹妹時,他開始為週遭的事物加上引號「」,隨後領悟到:引號內的事物──包括弟妹──對自己而言都是不必要的。文末他達到完全的「自我封閉」境界,意識卻也逐漸遠離……

〈屍體與……〉藉由不分段的急迫描寫,試圖帶給讀者毫無喘息的閱讀感。一位已死的少女,其屍體所到之處,每每產生衝突與劇變──身染重病的少女鮮少接觸他人,卻在死後反而對人群產生巨大的影響──此等諷刺的情節是否暗示著:死亡也是一種救贖?

以上,「自我封閉」與「死亡」當然是屬於消極的負面「出口」,卻也表現出年輕一代普遍的悲痛與迷惘。接下來的兩篇〈慾望〉與〈孩子們的憤怒憤怒憤怒〉將宣洩手段搖身一變,成了積極的「摧毀」,雖然將篇幅拉長,回歸到大眾小說的筆法,仍在故事的結尾表現出毀滅性的宣言。

〈慾望〉從一位女老師的視點出發,試圖了解一群手持軍火佔領校園,並不斷屠殺人質的學生,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然而「萬事皆有其目的」的思考模式早已悖離這群學生的領域。本篇的出口是「殺戮」,卻旨在表現年輕世代「無謂」的態度,以及兩代間的不可理解,仿若平行線般的思考衝突。

〈孩子們的憤怒憤怒憤怒〉將孩子們的遊戲與殺人魔「牛男」產生關聯,營造出相當的懸疑效果,並在後半部道出主角驚人的身世。社會圍繞在孩子們身邊的惡意(主角在村中的被歧視、八尾父親的凌辱),與外在凝聚的壓力(牛男的逼近),迫使他們起而反抗,凝聚能量後(町井獲得「牛男」的力量)開始破壞一切。故事裡橫山的死亡,是否也有著兩面刃的意味:這股力量不僅可以摧毀別人,同時也足以摧毀自己(或同伴)?

經歷了名為「殺戮」與「破壞」的出口──雖然積極,卻仍是負面的──佐藤友哉開始在最後兩篇〈感謝妳的誕生!〉與〈娃娃人〉,帶領讀者迎向「積極的正面」。如此的轉折雖然隱沒在沉重的壓力(逃不出的雪堆)與無盡的黑暗(外人的凌虐)之後,卻也為本書的破滅性稍微止血,增添點點光明。

〈感謝妳的誕生!〉敘述一位六歲男孩為了掀洋娃娃的裙子,又怕他人發現而跑到雪堆裡偷偷地做,接著被堆雪車的雪給活埋,開始奮力脫出的故事。「堅強的意志」是本作明顯的抗壓「出口」,洋娃娃的象徵,或許正是支撐那六歲孩童的一切人、事、物──因為「感謝妳的誕生!」所以「堅持到底」。

〈娃娃人〉與〈孩子們的憤怒憤怒憤怒〉主題同樣是「奮戰」與「反抗」,卻在作法上脫離了無目標的毀滅,只將苗頭轉向傷害自己的人。且主題著重在「洋娃娃」莉佳(這名字應該是取自著名的Rika娃娃)成為「復仇者」的轉變過程(老師死亡)。故事中活動家溫吞的做法,終究比不上莉佳實際的反抗行動,這也帶有反面的諷刺意味。

日本亞馬遜有讀者的書評題為「孩子們的逃避逃避逃避」,要說是「逃避」也好,「尋找出口」也好……佐藤友哉藉由這六篇的宣洩,將無盡的困惑、悲哀與憤怒投向讀者,並在結尾勾勒出「出口」的形狀,卻也不忘隨著寫作的順序向上提升,逐漸透露出正面的意義。同樣是用寫作抒發對社會的不滿,沒有《聖誕節的恐怖份子》的怨天尤人,本作反而藉由六個不同層次的故事,以多重角度刻畫出年輕世代的救贖之路。

儘管每條路都更猛烈,也更具衝擊性。

我強烈懷疑:佐藤友哉有接觸亂倫系和鬼畜系ACG商品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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